在网上看到一段异国他乡街头吟唱母语歌曲而触动过路人的视频,人群之外,遥遥相望一眼,只因这片陌生土地上共同血脉构建起来的一丝联系而驻足好久。画面里的女人很年轻,缠着块青色头纱,很飘扬,眼睛却是泛红了。
贾平凹说,家乡对我们的影响,就像乌鸡的乌,乌到了骨子里面。而乡音,便是慢慢渗透入骨中的一缕丝,它直接唤起你在那个国度,那座小城绵延的回忆,那个名为“家乡”的地方。
这个春节又比以往特殊了些。十多个冬天,我们都会穿戴齐整,载着满车的年味出城,车轱辘转过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再拐过一座座冒着白烟的青山,午饭后出发,抵达时已是傍晚。前面车辆的牌照字母换了一轮又一轮,途径过的最后一个车站,掀下一点车窗,我终于听见了熟悉的乡音。
漫长的车程,昏昏欲睡的因子全都在一刹苏醒过来。驾驶座上的爸爸会笑着用方言和他们攀谈,寒暄,问一句“过年了还这么忙呀,辛苦辛苦”,后者则会送上一句新年祝福,和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这一刻,好像所有重量包袱都卸下了,酣畅的,淋漓的,熟悉的,甚至很想假装面前是一座山谷,朝山的那边大喊一声:“我回来啦——”想在这个比杭州更冷的小城淋上一把剧烈的雪,什么都不想,所有烦恼在这片刻之间都变作雪花,消弭化开了。
很小时候,在父母交流方言和乡音时,总会被我不耐地打断。我认为这种语言是扭曲的,不被认可的,甚至沾染了不同地域的气息,让我觉得我是被隔绝在外的,被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城市,以一道“口音”的屏障。我很大声地辩驳:说普通话!不要再讲方言了!然后许多回看见他们一瞬的失语与震惊,再而牵起嘴角,有些不自然地切换到普通话的频道。后来想,他们的眼底,也许藏着被我忽视而过的一点默然,还有一座高耸山丘上的小房子。
今年没有再听见苍老的,年轻的,清脆的,低沉的乡音,我竟有些不自在。好像哪里缺了一块,陷落了,却补不回来。
我才恍然乡音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而在这个更为重要与特殊的日子里,耳边萦绕的不是那种之前我觉着分外刺耳的腔调,不是那种咬字特别的声音,不是那种混杂淡淡泥土气息,裹着几粒草籽的文字,很像是我独自一人在夜里翻来覆去地看一场默片电影。几个荒谬的瞬间,我认为自己在怀念,想念过去的十多个冬天。我有没有像去年一样拿醋当酱油去蘸鸡肉?其实肥嫩的鸡肉在什么佐料下都很鲜美。是不是又和弟弟在比谁的红包更厚?其实我俩拿到的都一样多啦,你竟然还想分给姐姐一点。后院看鸡的小狗是不是长得更壮了?可不要像它的妈妈一样是O型腿……一切的一切,是熟稔又亲昵的。这是专属于我一个人的家,一个人的年。
很多时候人都太过煽情,而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妈妈递过来了屏幕,两张放大的脸,一张已是爬满痕纹,透过无数洁白的岁月,却在与我目光交汇的瞬间绽开了丰盈。还有一张脸有一双尚未被灼伤的澄澈的眼,小小的手举起机架,晃过一圈——
“姐姐,你们吃饭了吗?我们要开饭了哦!”
不远的圆桌边,攘攘又熙熙,年夜饭一如即往地丰盛。灯光很亮,暖色光泽潮水般上涨,轻轻擦除每一寸锈迹。中间空出几个座位,我的呼吸逐渐被淹没。我又听见熟悉的乡音,有如天籁般的,你听,里面倾轧着泥土与草末的旧院落,氤氲着飘渺透明的炊烟,无尽的甜蜜,无尽的安详。
你听。
乡音啊,连起的真是一方土,一方养育千百数人,一草一木,猪狗牛羊的热土。它来自家乡祖辈们一代代的耕耘,经过生活的陶冶,浸润着家乡的风土人情,或许没有更多美而雅的词汇,却是铿锵有力,淳朴真挚,溶合了数代人的情怀。而春节在此时成为一种载体,一个时机,去牵连千千万万的,这片中国乡土上的人民。血缘在此刻富有神奇的魔力,在鳞次栉比,涤故更新的时代里,在人流滚滚,巨流纷争的社会中,依然为我们寻得一处静谧。
你听,那声鼎沸,热气腾腾的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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