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了墨，手指轻轻搭在笔杆上，用笔尖一点一点朝宣纸靠近。
“啪！”笔尖被敲得猛一晃，墨滴坠向洁白的纸张，化作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瞧着难受，却也令人无可奈何。先生一脸气愤地站在我边上，目光逼人。
“这一敲，废你一张纸，只为给你长个记性。”他说，“写字时心中怎能犹犹豫豫？从你提笔的那刻就要下定决心。”
我怔怔地点头，待先生走远了，便搁下笔，头轻轻伏在桌案上。桌案所浸透的木质香味，千年不散似的，萦绕于身。仅仅是墨的味道杂着木香，我便如身置林中，四下清新，入眼皆是幽幽的绿。先生常说，学习书法的精髓在于入木三分，他儿时最为崇敬的人便是大家王羲之。退休之后，他更是常去南京的小九华山，探一探那旧人路，品一品这墨意茶。眼下老先生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如同那张被溅了墨汁的宣纸，虽微小，却格外醒目。
我终究是太年轻吧，我不似先生那般崇敬王羲之，也不理解为什么他总是强调入木三分。但就是这样一种执著，影响我至今。如今的我写字总是有些不经意的用力。我写的字就像我这个人一样，举棋不定，一笔落下总免不了添添补补。闭上眼，仿佛又能看见先生愤怒的神情。他对于我这一缺点的愤怒，总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收拾东西告别的那天，先生把我写过的字都拿了出来，一张张地给我指出不足，我看着他依然苍老的容颜，严肃又不会让人觉得生分的神情，回想他的认真和固执，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啊，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先生留下这句话，就转身去给其他学生看字了。我粗略地整理了那些练习纸，看着自己从最初歪七扭八的“鬼画符”到如今的小有成形，心里沉甸甸的。
之后的一次学校考试，当我面对两个选项犹豫不决时，我想起了先生那声悠长的叹息，“你啊……”如他所言，从我提笔那刻起，心中就应该有答案了。他对我的影响，早已不是止步于书法，而是渗透于我的人生。
我没有去过小九华山，也没有看过所谓的入木三分，更没有品尝过墨意茶。我想我一定会去看看的吧。先生的教诲就像是一杯清茶，似乎是平淡无奇，却余味无穷，留我年复一年品读。若有人问起，什么是书法的精髓，我想我会告诉他，入木三分。
书桌旁还摆着那瓶没用完的墨水，毛笔已经许久没有再提起过。深吸一口气，刹那间我嗅到的，是木案墨意，是入木三分的先生的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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