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第一次谈论起他时，是在高一军训那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寝室阳台上，和他的儿子一起唠嗑：
“你知道我们语文老师是谁吗？”
“是我爹啊。”
“噢？！”
我带着期待、怀疑与忐忑，开始了在劳动西路428号的第一年。
或许是要把自家的孩子好好培养的缘故，从一开始，他就在我们班上立下豪言壮志——“只要你三年都跟着我，我可以保证你们的语文不要去上外培班”
班上自然是一阵欢呼雀跃，被“内卷”的潮流所裹挟着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欢迎他呢。不需要错题本、不会仔仔细细查笔记……我们静静地听他慢慢地讲，直到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才放下包袱爆发。疯狂，愈发疯狂的情绪充斥在教室里，至少，他让我们在这一年，抑或是以后的日子里，都对教科书上那两个苍劲有力的毛笔字背后的诗词歌赋与喜怒哀乐保有着这样一种激情。
同他前面立下的豪言壮志相符合的是他的名字——“飞虎”。似乎只有在七十多年前的抗日战场上，那支来自异国他乡对日寇予以痛击的航空队才叫这个名字。
但他实在不是那种身材魁梧的关西大汉，能痛饮美酒，无所顾忌地吼出秦腔。用那位来自双峰的历史老师最爱讲的话来说，就是有“野蛮精悍之血”，却不是粗鄙无礼之人。总是习惯自黑的他渐渐让我们习惯了他的风格——兴致来了，便能从先秦讲到现在。手势总是翻来覆去，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派，而架在脸上的那副眼镜总是不时地取下来以便看清面前教材的文字，这一点仿佛是有着丰富经验的教师的共同特征。
他的文字功底无须言说。还记得《红楼梦》赏析刚刚发下来时，他突然说：“这一辈子就认认真真写了这一个东西。”粗糙的再生纸混合着油墨的气味，上面还带着温度，应该是笔尖流淌下，心间倾泻出的吧。让我这个只喜欢看一众英雄好汉在绿林黄沙中厮杀搏斗的人，也开始为大观园中的情痴情种而动情，也只有他能做到吧。
不仅认真对待自己的文字，对他人的文字也一概如此。我的文字并不是那种清新隽永的，而是带着市井烟火气，间或有着一两句刺耳之词。放在某些传统派老师的眼里，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写得不像样子。但在他那儿，创作的自由与灵魂的自由是对等的。于是乎，两个班的百来号人从汨罗江畔的香草美人写到侯家塘前的摩的司机，从晨光熹微的纽黑文写到冬雪纷飞的枫树山，从洋溢着革命热情的延安城写到弥漫着硝烟血火的老山界，跨越时间空间与人为的限制，真正感受到了文字予人的美。
“只要你三年都跟着我”当初的话，在分班后就成了不可及的目标。但飞虎过处，依然能感受到那一点浩然气，与千里快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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