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好久没回家过年了。
自从留学他乡,他便没再回过家。转眼间,已经十年了。他紧紧攥着飞往杭州的机票,心里想着。十年的时间,能发生什么变化呢。对于一个人来说,十年能把一个不安又憧憬着的青年人变成一个已然成熟稳重的中年人。那对于一座城呢?
飞机开始降落。他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窗外。夜色尚浅,深蓝色的天空笼罩着整座城。墨绿色的山峦愈发清晰,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从高空俯视下去,澄黄的灯光若隐若现。他不知道这座城市睡了没有。
他开始思考曾经的模样。他敢肯定,西湖是美的——不论他在哪里,他都知道:西湖永远是美的。温润得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人一到了西湖,就变得温柔了。可其他的呢?他还记得,他家门口有片大空地。每到春节,邻里亲朋便会聚到这里,聊天的聊天、打牌的打牌,他就和别的小孩儿一起疯、闹。空地上时不时地便会堆起家家户户备好的鞭炮。到了除夕夜,大人们便在院子里放鞭炮,而小孩子会躲地远远的看,又怕又期待。家家户户门前比着贴好看的春联、“福”字。大街上总是贴着各式横幅。附近还有个大集市。快过年的时候菜市场里更是又吵又乱。挑菜的、砍价的、孩子哭闹的等等。他开始好奇那个集市还在不在了,十年过去了,街道应该会干净一些吧。那两侧的住宅呢?商场呢?
一切的疑虑从他到达杭州的那一刻起便不复存在。他觉得这座自以为不能再熟悉的城市,变得新奇。夜色泛浓,街上繁华依旧。鲜艳的灯笼随风微曳,点燃城市的梦——显然,城市毫无睡意。套着厚厚羽绒服的孩子们笑着蹦着,一只手里艰难地举着一根还在滴着糖的糖葫芦,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商场霓虹闪烁,面前的大厦装饰成城堡的模样。各色夜灯绽放,两旁路上车水马龙。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他熟悉又陌生的街角,来往人群簇拥,高楼将他的记忆淹没。他仿佛被推到时间的尽头,一切在他眼前变换、沸腾着。许久,一滴滚烫的泪水慢慢滑下。
当泪水被风干在脸颊上时,记忆已经带着他走到梦的起点。他记忆中乱哄哄的集市,现在已装上了扶梯。头顶上悬挂着各样的中国结。刻有生肖的贴纸到处可见。背景音乐烘托着喜庆的氛围。年货被整齐地摆放在一楼最显眼的地方,那也是人们光顾最多的地方。他停下,站了一会儿。那些挑选年货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们与记忆中挑菜砍价的场景逐渐重合。猛然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诚然,十年之间,这座“人间天堂”已经换了新装,已经变得有些陌生。可那穿着新衣服上街乱跑的孩子们、挑拣着年货砍价的大人们、说笑着拎着东西的家人朋友依旧是他梦中的样子。江南总是温柔的,纵使电子屏上打着五彩斑斓的“新春快乐”;就算百货大厦已经鳞次栉比;即便很多地方都能给他带来陌生和惊叹,杭州,总有着那么一群熟悉的人,让他笑着热泪盈眶。
夜已深,他缩了缩脖子。抬眼,他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间,他按响了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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